计划这次南方之行时就听朋友说去中国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他的家乡——去转转,出发的前夜,边等他在工作室忙忙活活收拾好一阵子,边翻看一本不薄的图文相间的册子《小苏》,里面有不少刚刚熟悉的人名和地名出现,他们的文字让我对徐闻、对小苏村有了一份具体的期待。注意到礼孩不时从书架上取下一些大小不一的书装进包里,我很纳闷儿这个即将回乡的大男孩儿怎么大包小包都装书呢?辗转湛江到徐闻县之后,我的疑惑便有了切实的答案,也让我陷入对现实的反思之中。

        在等车接我们去小苏村的空档,朋友带我去了徐闻县唯一的一家咖啡馆“hello time”。因为晕车和小感冒我基本上处于眩晕和迷糊的状态,并未留意这个咖啡馆的位置和门头,放在咖啡馆门口那架白色烤漆的钢琴倒是让我眼前一亮。老板在我们进门时就认出了朋友。简单寒暄之后,朋友就给老板送上自己的诗集和与朋友一起出的光盘,应老板要求在赠送的书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时光,无论你在何方,那是作为一个人的审美及权利。在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也就是我的家乡徐闻,有家很有情调的咖啡店‘你好时光’。它是徐闻的面孔,一张有美意的面孔,让人一见倾心的面孔,而面孔背后还有一张有情怀的面相,他是老板的。有什么样的人才有什么样的咖啡店,它存在于大陆之南的红土地上,又依靠着大海。在波涛声徐徐传来之际,我们会说出‘你好,时光’。但愿人间美在此停留片刻。”我对朋友写这段话时的安静和认真不以为奇,但是看到这些文字的瞬间依然被打动,迅速把集子提给咖啡店老板——不能细看,细看会有感动。我清楚此刻的感动必定是我对文字的直觉反应,但我更清楚更多的感动来自文字背后的真实发生,哪怕我会习惯性的用逻辑和理性稀释生活中常有的细碎和温暖。

        其实,这个咖啡馆朋友也没来过几次,跟老板也仅是几面之缘,不到两个小时的交谈中,主题始终没有离开咖啡馆在徐闻的发展。礼孩说话的声音比较柔软,音调也不高,讲普通话时的语速稍比说方言时缓慢,他建议咖啡店老板争取把“hello time”做得有人文气息,这样可能会小众,但能够满足和吸引一些心怀梦想的徐闻人,也可以由此凝聚一些文化力量为徐闻做一些事,他承诺自己有机会带朋友来徐闻时可以做一些活动。若是出于赞美说好话的角度,我完全可以借此说——你们看,朋友是个多么热心的人啊!但这样的语言太空太假离事实太远,离我的感动太远。单从见面就送书个细节来说,朋友的初心必然不是为了宣传自己,他想用一己之力带动一些人、影响一些人,再由这些人去带动去影响更多的人,在人群中一圈一圈辐射开来。他自己从贫苦的小地方走出来,所有的成长和经历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地方到底缺什么,这里的人到底需要什么,怎样才能使这个地方发生变化又不至于用力过猛产生破坏;多年从事与文学、文化、艺术相关的活动,他明白书是温和的、随意的,它不会让人产生抵触和不适,虽然轻薄但它的力量是不可想象和估算的。借由送书来传递一种观念、一种思维,进而影响一批人、团结一批人,就文化层面而言,这个小举动有着社会性事业的力量,对书的期待、关于书的交流,也是友谊的结成,思想的碰撞。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徐闻丽景湾楼盘的负责人杜xx那里,杜是河北秦皇岛人,在南方发展业务时恰逢全国房地产冰冻,让她很是为难。我们离开徐闻县的早晨,朋友看着环绕自己周身的六栋高层楼房,自言自语道:“我希望她尽快把这些房子卖出去,这样她就会好过一些。”语气之迫切在外人看来他才是这个楼盘的负责人,头天晚上在楼下的凉亭中他也是以同样的心情为杜总出谋划策,甚至把杜总的员工叫到身边教她如何做好微信平台,以扩大丽景湾在徐闻的销售和影响。闲聊时,杜总悄悄告诉我,黄老师送我不少书,其实我看不懂你们说的诗啊文啊,但是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聊天挺开心的,我喜欢听他们讲那些与我的工作、生活全然不同的东西,它们给我的生活注入了全新的力量。我开始猜想朋友是不是有一种类似“传销”的能力,让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开始接触诗歌,接触文学,让他们对“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和诗”这样的话语产生发自内心的共鸣。

        两件事之后,我开始明白朋友在临行前夜装书的缘由,也开始体悟一个词语——发心。佛家讲发心是为了他人之利而欲求圆满菩提,现实生活中我们更多把发心作为为人处世时的出发点,朋友的良善在于他行事时出发点总在别人——急他人之所急,想他人之所想。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问题可能并不是太难的事,关键在于如何从一个既抽象又具体的普世性的观念去钩罗和践行对某一问题的认识和想法,毕竟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的知识构成、背景经历都是不同的,重要之处往往在于它们的特殊性而非普遍性,因此这个立足点如黄金分割点般微妙,若想拿捏得不偏不倚须有一个好的善的发心。这个时代我们说到大善人这样的词汇会带有一些反讽、不屑和鄙视的意味,但我们依然不否认善的存在,不排斥向善的追求。我知道朋友是主的孩子,但我相信人性中的主要层面是相同相通的,毕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我熟悉的诗歌而言,朋友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情,那些成就早被关注他的人整理成册,所以,在看见和亲历一些小事后,我只想说朋友对诗歌是善的,对诗人是善的,对与诗相关的事物是善的,对诗性是善的。在他的工作室我看到很多不同雕塑样式的奖杯,奇怪的是礼孩并没有把它们放在高处或书架上,而是放在地上,取代奖杯位置的是他主编的几份刊物。总会有人说奖励和荣誉是前行的动力,但很少看到他们把奖杯奖状放在地板上,可是引擎从来都是靠近地面的,我似乎在这里看到一个不错的隐喻。如果我的感动是真实的,且以这个并不明朗的隐喻作为开始。好几次,在聊天间歇我看见他眼望前方,有些深情地说:“人这一生终究需要一些梦想,一些理想。”我并不知晓朋友的梦想、理想是什么,也不明了自己梦想、理想的具体指向,但我从朋友身上看到一种态度,得到一种启发——从细微处细小处慢慢改变一些什么、影响一些什么。

 

        邦吉梅朵,女,又名祁发慧,一九八八年生于安多宗喀,文学博士,现供职于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主要从事文学批评与文化研究。学术论文与文学作品散见于《作家》《中国诗歌评论》《星星•诗歌理论》《中西诗歌》《文艺报》《民族文学研究》《中州大学学报》《郑州师范教育学报》《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