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丹措长得像印度人,大眼浓眉,五官精致。她在台上表演印度舞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一位叫登真的男生摒住呼吸,他紧张的状态和对云丹措无法压抑的喜爱之情,像是两公里以外就可以感受到。

        这所学校好似一所疗养院。清晨走在校园的人寥寥无几,一到中午,特别是天气很好的时候,操场上便坐满了人,每个人像是从百无聊赖的一场慵懒的酒会中刚解脱出来,连空气都变得晦涩。当然,手里拿着课本匆匆从操场一群“坏学生”中急赴课堂的人也是有的。

        尼玛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饭盒,他身材高挑,步伐矫健。

        “没放葱,你快吃吧!”尼玛把饭盒递给了措姆,措姆用筷子在饭盒里挑来挑去,夹了点米饭,嚼蜡般地咽了下去,又赶紧拿起手边的矿泉水,一饮而下。昨晚宿醉,她这会儿还头疼胃痛,全身不得劲。

        盘腿而坐的尼玛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着的姑娘,满眼的心疼。他用手亲拍着措姆的头,措姆顺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呀呀呀,可以了!可以了!别在我们两个单身汉面前这样了!”李建成双手摊开,满脸无奈的说。

        登真躺在草地上,一只手肘搭在双眼上:“我一点都不想看他们秀恩爱,太不地道了,从早秀到晚。”登真嘴里这样说着,心里想着的全是云丹措昨天在舞台上的样子。

        尼玛和措姆旁若无人地相互依偎着。两年的相识相爱,两人如胶似漆。措姆是从离这里几百公里外的大草原来的,她豪爽洒脱,大声说话大口喝酒,对朋友义字当头。她和尼玛的相遇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两人都是为了给自己的朋友出头,在食堂吵闹起来。尼玛个头很高,措姆的饭盒打在他头上的时候,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女娃,又气又想笑。那场“架”,让尼玛彻底喜欢上了措姆,经过数月的追求,措姆终于被尼玛的真挚打动,两人谈起了恋爱,成了大家眼中的模范情侣。

        李建成是一个藏汉混血的男生,他虽然个头不高,但瘦削矫健,特别是在打篮球的时候,更显灵动。家庭条件优越的他,经常请朋友们吃吃喝喝,为人处事很得人心。

        登真盘腿坐了起来,顺势从手边扯了一根草衔在嘴里:“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好想回家。”

        “你不是好想回家吧?你是不想看到云丹和周松亲密无间的样子吧?”措姆边喝水边说着。

        建成和尼玛在旁边附和着打趣。

        操场上围成一圈一圈席地而坐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所学校是本地一所少数民族大学的分校,大多数学生都是少数民族,他们在高考落榜后,前来就读成人本科,也有一些因为偏科严重而落榜的学生,在这里自考本科。所以良莠不齐,校风不谨。

        登真看着不远处,云丹措拿着课本在操场上走着。

        “云丹,云丹,你等等我。”周松小跑着跟上云丹。

        两人手牵手,盘腿坐在了篮球架附近。

        三个人看了看登真的表情,推搡着调侃了几句。登真脸上无可奈何的笑着,心里却像是被针尖刺了般。

 

        一年一度的校园演讲比赛快开始了,公示栏里张贴着比赛的公告。李建成和登真站在公示栏前看着,吸引两人的并不是关于演讲比赛的公告,而是学校对近期校园打架事件的处理。

        “三班的泽仁翁姆被记大过了。”登真小声的说着。

        “嗯,这些女孩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打起架来简直判若两人。”李建成看着名单上那一个个名字。

        “啥意思?瞧不起咱藏族人?!”登真故意刁难着。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别忘了我也有藏族血统。”

        “就你那四分之一的血统,还好意思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

        秋末,枯黄了的树叶在路径散落着,校园广播正播放着最近流行的歌曲,云丹措穿着灰色卫衣、蓝色牛仔裤,扎着的“马尾”随着轻快的步伐晃动着。她高挑丰满的身材,轮廓立体的容貌,让擦肩而过的每个男孩频频回首。她穿过林荫小道,走过学生食堂,站在了公示栏前,看着演讲比赛的公告。正和建成打闹的登真看到突然“降临”的云丹措,他即刻站好,佯装着看公示栏,李建成很好地配合着好朋友。

        “咦,云丹!怎么没去上课呀?”李建成侧身看着云丹措。

        “下午有一节《民法学》。”云丹措微笑着。

        “咱们班,就看你年年都是门门过,我们可就惨了,门门挂,补考费都成了一笔不菲的支出。”李建成装着愁闷的样子说着。

        云丹措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包里的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说了几句,就和李建成礼貌的说了再见。

        “好了,别看了,公示栏里的字都要嵌在你眼睛里了。”李建成看着“定住”的登真。

        登真双肩一松,呼了口气,转身将手搭在了李健成的肩上。

        “有那么夸张吗?你怎么那么没出息,见了云丹就失了魂。”李建成不解的问着。

        平时,很有男人味的登真,留着一头卷发,三天不刮胡子,就会看见那脸上好看的络腮胡。是个非常典型的藏族汉子。可是他只要一见到云丹措,啥男子汉气质都会瞬间土崩瓦解,不仅没了平时的气质,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不懂。”登真看着矮了他半个头的李建成。

        “能换句台词吗?”建成说完,两人即刻又恢复了本性,打打闹闹了一番。

        广播里传来了藏文播音员好听的声音,两人一路打闹着来到了学生食堂,刚一进门,就看见尼玛和措姆向他们招手。

        “可惜了,你们刚才错过了一场好戏!”李建成看着尼玛和措姆。

        “建成,你是女人吗?那么多话!”登真着急的说。

        “女人怎么了?说!建成,别怕他,有事姐给你兜着。”措姆拍了下桌子。

        “有人刚才在公示栏那里出丑了,见到云丹失了魂,连一句话都没跟人家说上。”李建成摇头晃脑,嬉皮笑脸地说。

        登真红了脸:“我是在认真看公示栏里的内容。” 

        三个人齐声笑了起来,打趣着登真。若是换做别人,登真早生气了,可这三个人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

        几番逗趣后,大家伙儿又聊起了近期打群架的事情。李建成起身去食堂窗口买了一些菜和饮料,四个人围坐着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

 

        周末,李建成拿着包走出校园,他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搭了一辆出租车。

        这座城市在任何时候都显得灰暗,偶尔一次天晴都会成为市民们在朋友圈里晒照晒心情的“天大好事”。建成看着车窗外一幢幢水泥建筑,他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回到奶奶的故乡,回到有一幢幢“崩科”、能经常见到太阳、能看到牛羊成群的高原。然而,这些看似容易的事情,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实现。父亲忙碌着生意,母亲忙碌着打牌交际。没有人提起过要回家看看,建成偶尔向父亲提起的时候,父亲只是敷衍几句:“这段时间忙过了,就回去看看。”可“这段时间”总没有忙完的时候。建成血液里那被朋友们调侃的四分之一的藏族血统,虽少却显得很有冲劲,总是在混杂的血脉里拔尖着往外冲。使得建成从小就喜欢和性格豪迈和耿直的人在一起玩儿。

        建成一进家门,看见母亲又在和“七大姑八大姨”们打着麻将。他礼貌的给大家打了个招呼。

        “你家小子,怎么个头一点都不像他爸爸?”人称华姨的女人抽着烟,吞云吐雾的说着。

        “他个头像他外公了,他爸那边的都五大三粗壮得像牛!”建成的母亲嘻嘻哈哈回应着。

        “哟,听这意思,你是嫁了头牦牛呀!”华姨尖声尖气的大声说着。

        麻将桌上的人,顿时笑出了声。

        “妈,我没钱了!”建成在卫生间里听他们说着这些,气不打一处来。语气生硬的问他母亲要钱。

        他妈看他脸色没对,赶紧给“麻友”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就都闭嘴了。

        “儿子,来,钱收好了。没事出去转转,约约同学去逛逛。”他妈妈把一摞钱放在建成手上。

        建成拿着钱,没好气的出了门。

        “以后别在我儿子面前说这些了,他小子民族情结重着勒!打小谁说藏族的坏话,他就不高兴。”

        七大姑八大姨嬉笑着又开始打起了麻将。

        夜色渐浓,霓虹灯开始在这个城市闪烁。

        “我在‘青柠’等你们,你们几个都过来,周末一起玩玩。”建成拿着电话对着那边的登真说着。

        登真边接电话,边换着鞋子。

        不一会儿四个人就聚在了“青柠”酒吧。

        周末,酒吧里人头攒动。桌上摆满了啤酒,几个人玩儿着游戏,一杯接一杯喝着。

        “嗨,你们是民族大学的学生吧?”四人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说着纯正藏语的外国女孩,一时之间没有从她的容貌和语言中回过神来,都有点呆了。

        “是的,不过我们不是正宗民大的学生,我们是民大成教院的。”尼玛有些害羞的用藏语说着。

        “哪有这些区分?你们的长相才是关键,因为我很喜欢藏族。”外国女孩很有礼貌的说着。

        他们用藏语互相交流着,只有建成张着嘴看着他们说着笑着,从小的语言环境让他没有办法听懂藏语。

        “你们能不能暂时别说藏语了!”建成举着杯子。

        “对对对,我们忘了还有四分之一在这儿,不好意思!”登真嬉笑着。

        “我叫梅朵,我的爸爸是美国人,我的妈妈是藏族人,我是混血儿,所以能说能听藏语,也能写藏文。现在,我在民大本部读书,学习的是藏语言文学专业。”梅朵用普通话客气的介绍着自己,眼睛时不时的看向建成。

        大家举着杯子,等建成也做完自我介绍后,五个人各自喝下了杯中酒。

        劲爆的音乐声响起,酒吧里的人,舞动起来了。

 

        几个人把醉醺醺的梅朵送回民大本部,又一路唱唱跳跳地去吃了烧烤。回到学校宿舍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措姆在男生寝室门口一直哀求着让宿管开门,好不容易门打开了,尼玛和登真一溜烟进了门。措姆又返回女生寝室,用给宿管阿姨洗了大半年衣服才换取到的钥匙,打开了关着的大门。

        “叮!”手机响了,建成听见了,但实在是太困了,也就没去理会。

        早上,客厅里响起了《今天是个好日子》的音乐,建成转了个身,没好气的大叫着:“妈,你能不能把这难听的音乐关了?!” 

        “都快中午了,你还不起床!”他妈把门推开,没好气的对着建成说。

        “妈,你让我再睡会儿吧,求你了!”

        门关了,音乐声也没了。建成的妈妈走进自己的卧室,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些眼角的皱纹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呀!身后的那张床,早在几年前就没了“温度”。建成他爸从最初的半夜三更才回家,到后来的一整夜不归,最后慢慢演变为偶尔回一次家。

        她知道她彻底失去了他,但两人并没因此提过离婚。想到这些,她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忽又想起厨房锅里炖着的排骨,便无更多感慨,匆忙去拾掇了。

        “来,多吃点,昨晚又去喝酒了吧?”建成妈妈给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嗯,喝了些,尼玛、登真、还有措姆我们几个。”建成啃咬着排骨,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在自己家,他一下就变得和母亲能很愉快的相处了。

        “少喝些,别喝坏身体了。尼玛和措姆还在一块儿呀?”

        “嗯,在一块儿呀,整天秀恩爱。”建成用勺子舀着排骨汤。

        “你怎么没啥动静?是在大学里没遇上喜欢的吗?”建成妈妈小心问着。

        “妈,别人家的妈妈都劝阻自己的孩子别那么早谈恋爱,你怎么还问我这些?”建成不好意思地说着。

        “好!好!好!不说这些,你多吃点。”建成妈妈拿起碗,又给建成舀了一碗汤。

        整个下午,建成都在家陪着他妈妈。还帮着把家里的被套拆换了。天色渐黑的时候,母子俩一块儿吃了晚饭,说了些家长里短。

        “拿着,昨晚你们几个出去玩儿,肯定又是你给的钱吧?”建成妈妈又拿了些钱出来。

        “没花多少,后来吃烧烤的钱是尼玛给的。我包里还有很多钱,你收着吧。”建成在门口换鞋预备回学校。

        “嗯,那下星期回来,我再给你。你在学校吃好点,别亏了身体。”她目送着建成进了电梯。

        还没进学校,建成就看见尼玛他们几个站在学校超市门口向他招手,其中还有梅朵。他这才想起今早看到的那条短信:“你到家了吗?”是梅朵昨晚发的,但他没回复。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又见到她,顿觉有些尴尬。

        好在这个外国姑娘,性子很外向,人也活泼可爱。并没太多计较,几人三言两语的就又热乎起来了。

 

        都市里的冬天要比高原来得晚,这会儿高原上许多地方都下起了大雪,但这里冬的气息并未来临。

        学校广播里放着很好听的音乐,林荫小道的路径也不见掉落的树叶,不远处还能看见拉着的横幅,原来校本部的领导今天要到这所学校来检查工作。学生们倒无所谓谁谁领导光临之类,他们三三两两相约着走进了学校礼堂。今天,演讲比赛要在这里举行。礼堂里被《运动员进行曲》包裹着。学生会的干部们调整着评委席的座签,试着话筒的音量。学生们坐在观众席上。参赛学生,坐在选手席那里,有的互相说着什么,有的嘴里念念有词的背着演讲稿。

        登真看着选手席上坐着的云丹措,心跳加速。此刻的云丹措宛如仙女下凡,她穿着一身华丽的藏袍,扎着藏族姑娘传统式的发辫,简单的几样藏饰更加衬托出了她的美丽。登真专注的看着她,可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周松,他给云丹措递了瓶矿泉水,在云丹措耳边说着什么。

        这一幕,让登真彻底像泄了气的皮球:“周松这汉族小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登真心里想着。

        他看了看左边坐着的尼玛和措姆,手牵着手。又看着右边坐着的建成,他正不知道和谁发着信息。最近这小子总是对手机很执着,没事儿就埋头点来点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登真呼了一口气,转而看着云丹措。

        云丹措笑着真好看,尽管这笑不是由自己而起,可只要看到她笑着,他心里便觉安逸。

        这时,台上响起了动静,主持人是一位彝族姑娘,她穿着彝族服装,站在台上。评委们即刻坐好,一切按着该有的样子进行着。

 

        “云丹,恭喜你了!”李建成看着云丹措和周松。

        “李建成,谢谢你!只是第二名而已。”云丹措用不无遗憾的语气说着。

        尼玛、措姆、登真走了过来,看着李建成和云丹措寒暄着。

        “第二名也很不容易。这样吧,既然大家都在,我们一起去学校门口的‘美食园’吃饭吧!一来庆祝你得奖,二来大家认识认识。”李建成边说着,边用胳膊肘轻轻抵了一下登真。登真心里当然知道这是建成的一片好意,因此并没吭声。

        云丹措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啊!没关系!李建成你太客气了,我们……”不等云丹措把话说完,周松便开了口:“也好!也好!你和云丹是一个班的,校园里大家伙儿也经常见面,就是没好好认识一下,不如趁云丹拿奖,大家聚聚也行啊。” 

        听完周松的话,李建成一行人便一路说笑着来到了“美食园”,餐馆门口站着笑脸相迎的梅朵。尼玛 措姆和登真看着梅朵,又不约的互相看了一眼,他们一时没摸着头脑。倒是李建成像是和梅朵约好那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一块儿走进了餐厅。今天在美食园吃饭的人还真不少,大多数都是学生。老板看见李建成,一脸颠着笑小跑过来:“哟,建成同学啊,有些日子没来了吧?”边说着边把一行人带进了包间。

        老板张罗着伙计拿菜单来,建成一行推来推去客气一番后,最后把点菜的任务交给了措姆。

        梅朵和尼玛还有登真用藏语交流着,时不时的云丹措也跟着说几句,但她和他们并不是很熟,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听他们说着一些有趣的事情。登真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自然,不让云丹措察觉到什么。对外国女孩梅朵那一口标准的藏语,云丹措心生佩服。

        这边,李建成和周松也说着学生会的一些趣事,从言谈当中,建成感觉到周松这个汉族小伙儿博古通今,聊什么都能聊,他感觉到这大概就是周松吸引藏族美女云丹措的地方吧。但周松的言谈和眼神中流露的一些很微妙的东西,给了建成很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此人虽才华横溢,但举止轻浮,为人不真诚。

        正说着聊着,菜也陆陆续续上桌了。

        “乘着今天大家都在兴头上,我们喝些酒吧?”建成提议着。

        一伙儿人喝着啤酒,吃着小菜。

        不一会儿,登真借着酒劲端起了酒杯:“云丹,恭喜你拿奖。”

        云丹措拿起酒杯和登真碰了一下杯子:“你叫登真吧?我刚才听他们在那样叫你,以后我就叫你阿哥登真,可以吗?因为你很像我老家的哥哥。” 

        “好的!好的!”登真木讷的回答着。

        李建成看着这一幕,着实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登真会主动跟云丹措喝酒,但很快他恢复了常态:“云丹,登真可是我的好兄弟,你别看他挺闷的,其实幽默风趣着叻,你身边有什么好姑娘,可以介绍给他哦!” 

        “建成,你说什么呀?”登真拿着空酒杯紧张的说着。

        大家伙儿看到他一脸的认真样,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顿饭,看似平常,但在建成看来却颇有意思,对于周松这个人,他多了一些认识;好兄弟登真敢在云丹措面前说话了;梅朵越看越好看,人也温柔体贴。

        而从尼玛、措姆、登真眼中来看,他们看到更多的是建成和梅朵一些细微眼神中传递出的某种化学反应;周松则是见面不如闻名。

        一顿热热闹闹的饭局,每个人表面像来时般轻松,实则在各自散去时,除了那一肚子的酒菜,各自心里还揣度着一些有趣的事情。

 

        冬天虽比高原来的晚, 但终究还是来了。成教院的寝室里没有空调,没有暖风机,学生们都忙着去附近的“大市场”买棉被。这座城市,虽比高原气候温暖,但没了取暖的“钢炉”和柴火,高原上的孩子们都觉得没有家乡的冬天暖和。况且整个冬天大多数时候都被雾霾笼罩,他们大多数人也就更思乡了。

        尼玛左肩扛着一大包棉絮,右手提着印花被套,站在女生宿舍楼门口,过往认识的女生都热情的给他打着招呼,好几个汉族女生都交头接耳,羡慕措姆有这样的男朋友,还有些女孩暗恋着这个藏族男生,看着他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红着脸。尼玛站了会儿,没等着措姆,也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放下手中的棉絮,正准备给措姆打电话。

        “郑丽柜子的钥匙丢了,我帮她撬柜子,所以耽搁了会儿。”措姆帮尼玛拿着手上的东西。

        “你赶紧回去把被子棉絮什么的整理整理,该垫上的,盖上的都拾掇拾掇,昨晚就感觉到有些降温了,今天把这些都铺上,晚上就不冷了。”尼玛急急的说着这些,过往太多人看着他们了,他有些害羞了。

        “嗯嗯,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我整理好了,给你打电话,我们去吃好吃的。”措姆高兴的说着。

        尼玛看见她微笑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他转身欲走,又想起了什么:“跟你说件事情,建成和梅朵谈恋爱了。” 

        “早知道了,梅朵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措姆说着转身就回宿舍了。

        尼玛用手挠了挠头发,他心想,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可真多,他以为他是第一个知晓的,哪知女朋友竟然早知道了。

        冬天的校园,显得不那么生机盎然,却也别有一番景象。爱好足球的男生们在球场上奔跑着。乒乓球场地也热闹着。操场上的单杠双杠上有爱好健身的学生,左右操练着。练琴房那边传出了琴声。这座学校虽不比本部那么宽广,但麻雀虽小亦五脏俱全呀。

        食堂里的学生比往常显得更多了。尼玛他们仍然像往常那样不约而同的坐在一起,只是今天在饭桌上多了梅朵。梅朵的长相自然吸引着很多学生的目光。在本部有很多外国的留学生,但在成教院却是一个都没,很多学生都交头接耳着。

        “看来,梅朵成了今天中午咱们食堂的重点话题了。”措姆笑说着,她接过尼玛递来的饮料,大口喝着。

        梅朵吃着“宫爆肉丁”,看着大家伙儿异样的目光,没有拘谨。她听了措姆的话,微微一笑,继而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你们食堂的菜好好吃呀!我来了中国以后,对这里的菜,真的是由衷的热爱。”她边吃边说着,还夹了酸菜鱼放在李建成的碗里。

        建成有些害羞,自顾自的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

        “快看,云丹他们过来了。”尼玛边说着,边向云丹措和周冲挥着手。

        这个队伍里又多了两个人,这对于登真来说既是幸事也是不幸。这样更加近距离的接触云丹措,了解到了更多她的脾性,这份单相思也越发不可自拔。

        “云丹,你们别买菜了,打两盒饭来就行,菜多着勒。”建成看着正预备去窗口那里买菜的云丹说着。

        几个人,吃着桌上的菜,闲谈着一些人和事。建成和梅朵的恋情自然而然的进行着。当然,吃完饭,去球场打球的路上,登真还是调侃了几句“可以呀!小伙子一找就找了个外国人谈恋爱,不错呀!”

        建成看着登真一脸的不正经,脸一下就红了:“你再说,我就把你喜欢云丹的事情,告诉她。”登真听他这么一说,赶紧闭上了嘴。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逗得尼玛咯咯咯的直笑。

        校园里,尼玛 登真 李建成和一群年轻人,在球场上奔跑着,足球在他们的脚下来回划着弧线,汗水在他们的额头上,时隐时现。年轻的气息在整个校园里弥漫着。

        这里的冬天,没有雪花飞舞,没有炉火,没有干燥的牛粪在炉子里燃烧。然而,冥冥中注定的缘分,让他们相遇在了这里。有的人爱上了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和霓虹,他们被这里错综的高架桥,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流一下就给吸引了。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街边的石阶上坐着,看着往返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辆,心中立即就对家乡的闭塞和落后反感起来,他们觉得眼前的一切才应该是人们生存和生活的地方,而家乡那些个人,那些个物再也不能吸引他们了。也有的人始终无法适应大城市快节奏的生活,他们听不见鸟儿的啾啾声,看不到成群的牛羊在山坡上悠闲的吃草,大草原的静谧让他们想念,甚至冬天里那漫山遍野的白茫茫也让他们想念。

 

        快到期末了,课堂上似乎比平时多了许多人,在这节骨眼上,平时再怎么偷懒的学生也会埋着头,勾画老师说的重点,以备考试科目不会挂科。讲台上的老师对这情景也习以为常了,几年的相处,师生关系早已亦师亦友,他也希望学生们能顺利毕业。

        食堂里,闲聊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伙儿都匆忙吃完饭,就各自拿着课本匆匆离开了。似乎,期末才是正儿八经读书的时候。

        登真拿了本书,坐在了自习室里,他一半儿是为了学习,一半儿是为了云丹措,云丹措是自习室里的常客,她品学兼优,是学校里公认的佼佼者,若不是当年那场不合时宜的病痛耽误了高考,想必她这会儿说不定在什么知名大学。登真鼓起勇气坐在了她的对面,他详装着翻书,眼睛却时不时的看看云丹措。隔了很久,云丹措才从书页中抬起了头,她忽然看见登真,愣了一下,继而微笑着小声说:“稀客呀!”登真不好意思的用手挠了挠后脑:“要期末考了,来温习一下。”云丹措听完竖起了大拇指给他点赞,登真害羞的笑了笑。两人小声的说了几句话,云丹措又埋头继续看书了。登真似乎也被她感染了,居然也开始认真的温习了。

        冷风习习,走在校园的学生个个都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服里。过了会儿,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的“哒哒哒”声,让云丹措终于又从书页中抬起了头,她侧转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正欲给登真说点儿什么,却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笑着摇摇头,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肘,登真半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眼前浮现着云丹好看的样子,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里,脸上居然浮起了笑容。可定睛一看,云丹正捂着嘴一脸想笑的样子在对他说:“快醒醒!阿哥。”登真听到这清晰的话语,瞬间醒了,他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脸:“哎,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呢!”继而又尴尬的翻翻书。 “饭点到了,我好饿呀,趁着雨下的不大,我们去吃饭吧。”云丹措小声说着。登真听完,即刻站起了身。

        外面雨下的不大,登真脱下了外套,遮着两人的头,云丹的气息近在咫尺,她的发丝偶尔会扫过登真的脸庞,他们一路小跑着。

        雨点落在地上,落在树上、乒乓球桌上、水池里、遮阳板上,像是轻柔的音乐,像是曼妙的舞姿。

        很多年后,登真仍会在某个街道行走的时候,在某个咖啡馆看着窗外的时候,在某处看着落日余晖的时候,想起这一幕。

        那天,很巧的是没有任何人去打扰他们,既没有周松,也没有尼玛和措姆他们。两人坐在靠着窗户的餐桌上,吃着简单的套餐,有说有笑。登真一改往日的拘谨,谈笑风生,他看着云丹的一颦一笑,那双眸/眉宇/睫毛,无不灵动闪耀,有那么一瞬,他感觉有聚光灯照在她的身上。

 

 

        期末考结束了,有人欢喜有人忧,这时候最能体现“付出就有回报”。建成每年都会有一两科补考,今年却出奇的门门都过了,他看着自己的成绩单,心里感激着梅朵的考前辅导,想到这儿,他给梅朵发了一条短信:“放假你会回美国吗?”继而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他是走读生,整理的东西倒也不多,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尼玛给他打了电话,几个人拖着行李箱,聚在了校门口。

        “这就都打算回家了吗?”建成看着几个朋友,一脸不舍的说。

        “这会儿走,也没车啊。登真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今晚住在‘五后’路那边,搭明早的车回去。”尼玛手里拖着两个行李箱,措姆手上提了两个袋子。

        虽说是几个学生,但每年放假回去,他们几个都会给家里人买很多礼物,因此回家的行李总是大包小包的。

        “你这次有空,就到我家来玩儿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藏区看看吗?”登真看着建成。

        “我……”建成正欲说些什么,被措姆的声音打断了。

        “云丹,我们在这里。”措姆看见不远处拖着行李箱,手提口袋,背着背包的云丹措。

        登真见状,赶紧小跑着,帮忙接过云丹措手里的行李箱和口袋,云丹措也没客气。这半学期的相处,他们已然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怎么不见周冲?”措姆问着

        “他这会儿有事,不能来送我了。”云丹措把快要散落的头发,用双手重新束好。

        大家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接下来的事情,看样子,云丹措也是和尼玛他们要去“五后”街那里住一晚,明早出发回家。

        几个人商量好以后,建成先回家放东西,尼玛他们也先去安顿好,然后在老地方“青柠”聚一聚。

        霓虹闪烁,都市的空气里飘着浓郁的火锅味儿,人们在红绿灯路口驻足停留继而行走或小跑,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扮演着该扮演的角色。年轻人们在电影院门口的便利店里,买着饮料和热狗,大型书店的一楼大厅里灯火通明,戴着眼镜的一位中年男士,左手提着电脑包,右手打着电话。身穿厚重大衣的妇女牵着小男孩儿,在蛋糕橱柜前,蹲下身子,看着窗玻璃里面被灯光照耀的很好看的各种蛋糕。

        公园门口的路灯下,一对情侣正在忘情的热吻。尼玛和措姆来这座城市快三年了,仍旧不能在大街上像这些汉族人那样,无拘无束的接吻。措姆的右手拿着奶茶,左手放在尼玛的衣兜里,他们的肤色和着装已然和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没区别了,但细看他们的五官,仍然能识别他们的血统。

        登真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在人群里行走着,他拿出手机给云丹措发了条信息:“你出发了吗?” 

        “周松到我这里了,你们先去‘青柠’,我们随后就到。”登真看着回复的短信,长叹一声气。

        “青柠”里,几个年轻人又像从前那样,在酒吧的“卡座”坐着,他们看着舞池里舞动的人,玩儿着骰子,喝着啤酒。

        登真时不时的就会看看手机,看看周围,即使云丹措会和周冲一起来,但也好比根本不来好呀。建成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他说:“你给云丹打个电话,问一下怎么还没来呀?待会儿我们要换地方了。”登真点点头,去了酒吧门外,他拨通了云丹措的手机,可手机里传出了“用户已关机”的声音。他关上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正准备进酒吧,又看见尼玛他们走了出来。

        “我们去吃烧烤吧,这儿太吵了,我们去烧烤店边吃边聊。”尼玛给登真说着。登真点了点头。

        建成看他垂着头,问他:“怎么,他们不来了吗?” 

        “电话关机了”登真说着呼了口气,便没再说什么了。

        烧烤店里比酒吧安静了许多。建成在冷柜里,拿着各种烤串。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似乎感觉这里比酒吧要更舒心一些。

        “梅朵呢?”措姆问建成。

        “我也不知道呀,给她发了短信没回,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怎么了?!”建成说完,一口喝了杯子里的酒。

        大家伙儿看他这副样子,也就没好多问。

        “我今天下午问你,什么时候去藏区,你也没好好回答我,你不是一直想去吗?干脆这个假期到我家里玩儿,让你感受一下藏区的冬天。”登真边说边又开了一瓶啤酒。

        “哎,还决定不下来呀。你们知道,我是被我奶奶带大的,三岁以前我在老家,三岁以后直到现在我一直在这座城市生活。有时候,我努力的在脑海里搜寻三岁以前的记忆,可无论怎样使劲去回忆,都是徒劳。我最后悔的是三年前,奶奶病重,而我又正面临高考,我爸和我妈为了我不分心,隐瞒了奶奶病重的事情。”建成说到这儿,赶紧的喝下了一杯酒。

        尼玛他们几个悄没声儿地看着他,谁也没打断他的话。

        建成用这杯酒压住了快要涌上的眼泪,他继续说着:“奶奶病重,很快离开了人世。这样也好,至少她老人家不会知道我没有考上正正经经的大学这件事。”他说完这句话,看着大家伙儿,苦笑了一下。

        措姆看着气氛没对,伸手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杯酒:“明天我们就回家了,一个多月后,大家才能见面,今晚好好喝喝!”说完,她举起了杯子。

        几人见状,也立刻举起了杯子。这会儿烤串也端上了桌,措姆拿了一串递给尼玛。

        “这个假期,尼玛家里就会来我家提亲了。”措姆吃着藕片。

        登真和建成听完,一下就高兴起来了。原有的气氛瞬间消失,几个人又嘻嘻哈哈起来。

        “那岂不是明年毕业以后,我们紧接着就要吃你们的喜糖了?”登真高兴的问道。

        尼玛哈哈大笑,略显傻气的点点头。

        街上来往的人渐渐少了,一些店铺也打烊了。这几个年轻人,在路灯照着的蜿蜒街道,慢慢行走着。

        深夜,建成的电话响了,酒劲还没过,他胡乱摸着枕头底下,铃声响个不停,他担心吵到妈妈,赶紧开了台灯,找到电话,一看是梅朵打来的。

        “喂,建成。”

        “嗯!”

        “怎么了?生气了吗?”

        “嗯!”

        “爸爸把我电话没收了。”

        “发生什么事了?”建成听到这里,揉了揉眼睛。

        “我不想假期回美国,可他硬要我回去。”

        “然后呢?”

        “然后,我明天只能和他一块儿回去了。”

        “嗯,你不回信息,不接电话,担心死我了,你爸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嘛,反正一开学,我们就能见面了。”

        “只能这样了,那你明天会来送我吗?” 

        “你爸在,不方便吧?”建成犹豫的说

        “没关系,我就说我们是同学。”梅朵在电话那头兴奋的说着。

        他们在电话里约定了机场见面的时间。

        云丹措,借着酒店里温氲的灯光,看着身旁酣睡的周冲。大学三年多,她把自己的初夜和所有的爱恋都给了身边这个人。想着刚认识这个汉族小伙子的时候,他彬彬有礼,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和身边藏族同胞不一样的神采。他给她讲苏东坡、李白、杜甫,还给她讲了沈三白和芸娘的爱情故事。19岁生日那晚,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周冲牵着她的手,打开了酒店的房门,那里铺展着玫瑰花叠成的“心”。她害羞的低下了头,将自己完全交给了这个心思细腻、温柔体贴的男人。

        此刻,她看着熟睡中的他,想象着再过一年,周冲就会牵着她的手,在大草原上举办他们的婚礼,她欣慰地笑了。这是周冲给与她的承诺啊。

        天空渐渐泛白,几个藏族年轻人分别踏上了回家的路。

 

        初春的雪像是要下乱四季,正当人们觉得这雪还得下些时日的时候,第一场春雨就落下了。

        尼玛的爸妈上门去措姆家提亲了,两家人有说有笑的订了婚,令人艳羡的模范情侣终于是定下了姻缘。

        登真在民族大学校本部工作的舅舅也在这个假期回了老家,在登真妈妈一再的请求下,终于答应了在登真毕业后,会在民大本部给他某个事情做。

        建成也没停下来,他报了家附近的英语辅导班,自从认识梅朵后,他对自己的将来在心底默默规划起来。很少回家的父亲这段时间,也经常回家,他不知道这个改变从何而起,但也没多问。至少,他感觉到了母亲发自内心的喜悦。

        云丹措身上,正悄然的发生着某些变化。

 

        校园广播,再次响彻的时候,他们又聚首了。

        初春,连空气都像是焕然一新。走在校园的四个人,像往常那样,散发着青年人独有的气息。操场上很快围坐了许多人,大家纷纷谈论着各自在这个假期的一些趣事,或是闲谈着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一些“新闻”。登真环顾四周,他在找寻那熟悉的倩影。

        “云丹措最近怎样了?”措姆喝着矿泉水

        “不知道!假期里发信息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登真边回答,边四处张望着。

        他终于找见了那熟悉的身影,云丹措推着行李箱,从操场旁边的小路走过。登真眼明手快,立刻飞奔上去。

        “嗨,好久不见啊!”登真高兴的说着。

        云丹措抬头看见登真,尴尬的笑了一下。

        登真接过行李箱,两人往女生寝室走着。登真主动说着一些,他感觉很奇怪,以往云丹措总是最先说话的那个人,也总是在自己很“闷”的时候,逗趣的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过去的云丹措在眼前的这个云丹措身上“不在了”。诚然,云丹措还是云丹措,只是在她身上,什么正消失着,什么又正发生着。登真想着这些,不觉已走到了女生宿舍门口。

        “阿哥,我到了。”云丹措小声说着。

        “哦!”登真抬头看了看,正欲说些什么,云丹措接过行李箱走了,他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该给她说一下晚上在“青柠”聚会的事情。只是那背影自顾自的走着,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青柠”在假期里做了些改变,一些地方做了重装,新增的DJ台,设备崭新,背景酷炫。云丹措仍然没有接登真的电话。

        “你是不是给她说什么了?”登真疑惑的问建成。

        “我能给她说什么?就你那点事儿,要说我早说了,我也就过年的时候给她发过祝福的短信,其余时间我跟梅朵都聊不完,哪儿有时间给她说什么!”建成有些生气了。

        登真正欲说点什么,措姆接下了话:“登真,你别多想了,可能云丹措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我假期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接。” 

        “真的?”登真急切的问。

        措姆狠狠点了点头。登真见这样,喝了杯酒,又给自己杯子倒满,举起给建成碰了下杯,建成装作无奈的样子,喝下了酒。几人嘻嘻哈哈逗趣着。

 

        最后半学期了,第一节课,学生们都坐满了。辅导员点了名,高兴的说:“稀罕呀!这是难得的满堂坐。”

        学生们尴尬地笑了笑。几年的时间,他们和辅导语老金已经建立很好的感情,老金不光管理他们的到勤情况,还负责他们的日常生活情况,学生们有时钱不够花了,还会找老金借,老金总是不由分说的借给他们,有时候,一些学生没还钱,时间久了,老金也不说什么,学生们见老金这样,也不好意思再借。大二,有几个学生打架出了事儿,校领导要开除其中的一两个,也是老金跑上跑下,把事情给平息了,保住了学生的学籍。尼玛他们也说老金是好人,是学生们在学校的保护神。

        “言归正传,还有几个月,你们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了,有的自考生可能还会耽搁一段时间,但成教的学生,再考完几个科目,就可以毕业了,你们中的很多学生会回到自己家乡,还有些可能会有其他打算,不管怎样,和你们相处的这三年,对于我来说,都是难得的回忆,因为,把你们送出学校后,我也就退休了。一个汉族老师,能得到你们给我工作上的支持,我很欣慰!”老金在讲台上,由衷地说着。

        台下的学生都沉默的,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并不是人们眼中的好学生,他们是被高考淘汰的成绩很差的学生,他们在这所学校,主动去上课的时间屈指可数,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一些班级那样,给辅导员惹太多祸事,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和老金成为了忘年交。一个学生,鼓了掌,随后,另一个学生也鼓了掌,继而,课堂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几个女同学,甚至在悄悄的擦拭泪水。

        这堂课剩余的时间,大家都听着老金对剩下的时间里的一些安排。

        “看样子,我们要想想以后的出路了。”尼玛说着。登真低头不语,他没有说出舅舅已经给他在民大本部找到了工作,他知道说出来并不会给自己的好朋友有所帮助。

        校园像往常那样热闹着,校门旁边那家烧烤炒饭的老板每天仍然在那个时间摆摊,在半夜收摊。理发店里的“12号”没有上班了,“15号”说他傍了个小富婆,走了。言语中有讥讽有嘲笑也有些酸酸的。咖啡馆的小张谈恋爱了,女朋友时常到到店里来,老板为了她不影响小张做咖啡,干脆让她也成了咖啡店的甜点师傅。时隔不久,又像是隔了很久,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里,有了些许改变。校园里的那几个年轻人,也发生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改变。

        尼玛和措姆抽空去市场,买了很多请帖,还有婚礼上需要的礼花,彩灯之类的。他们把这些东西打包好,又按照家里人给的一些清单,买了其他一些东西。梅朵一路陪着准新郎夫妇,给他们提供一些建议。建成也把家里的车开出来,载着他们在东边的市场逛逛,西边的商场转转。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几个好朋友聚在了学校餐厅里。

 

        “云丹是怎么了?你们谁清楚?”措姆问着。

        “不知道呀!偶尔碰见,她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走了,更可气的是,那个周冲!上次在‘青柠’碰见他和几个校外的人在一起,我正想给他打招呼,他转头没理我。”建成喝着芬达。

        几个人看着登真。登真没说话,他什么也不想说。很多个没有回复的信息,没有人接的电话,已经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半个月后,老金找到了正在球场闲聊的这几个人。

        “你们几个跟我来一下!”老金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了,尼玛他们见老金一脸严肃,知道事情不简单,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跟在老金后头。一看老金没有往办公室走,而是往教室宿舍走,他们几个又相互看了看,感觉是发生了严重的事儿。

        老金关上自己宿舍的门,招呼他们各自坐下。几个二十出头的人正襟危坐,老金见着他们这副样子,又笑起来:“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问你们清不清楚云丹的事情?” 

        “云丹!她怎么了?”措姆紧张的问着。登真也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看你们上学期走得挺近,想问问你们,看样子,你们也不清楚。”老金点燃了一支烟。

        “金老,你说吧,她到底怎么了?我们和她是好朋友,只是这学期,她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躲着我们。”登真着急的说。

        “哎,是这样的,她怀孕了。”老金吐了口烟。

        沙发上几个人呆坐着。

        “这个年龄,又快要毕业了,而且时代不同了,怀孕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只是她昨天找着我,跟我说这个事儿,说是要把孩子‘打’了,找我借点钱,你们知道,她能找我说这个事情,是完全信任我,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也完全没必要向我坦诚,直接借钱就行,可她既然说出来了,事情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我知道藏族人提倡戒杀生,何况这是一条人命,云丹她拖到现在才说,可能实在是没法了!”老金说完,起身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灭掉了烟头,沙发上几个人看着眼前的烟灭掉,又抬头看着老金。

        “我问她,周冲知道吗?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就哭了。哎!我劝了好几句,她才告诉我,周冲知道她怀孕,就提出分手了,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老金说完就不出声了。

        尼玛看着登真,登真一直埋着头,面部表情很淡定,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儿。

        师生之间,又聊了些别的,老金叮嘱他们不要声张这件事情,他也给了云丹措考虑的时间,如果下定决心了,他就陪她去医院。

        “金老,您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云丹也不会‘打’掉孩子,孩子不是周冲的,是我的,我会负起这个责任。登真说完转头就走了。留下身后发呆的一群人。

 

        返回的路上,登真埋头走在前面。尼玛、措姆、建成跟在后面。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三人心里很清楚,孩子不是登真的,登真是想揽下这件事情。

        “早就看出周冲不是什么好人!”建成愤愤的说。

        “嘘!少说几句!”措姆打断了建成的话,嘟嘟嘴,示意建成,别让登真听见了。

        登真一路埋头走着,忽又转过身朝他们走来,后面三个人定在原地。

        “这件事情,就是刚才我给金老说的那样,没有其他版本了,是兄弟姐妹的,从现在到以后谁都不要说什么了。”登真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们。

        三人不约的点点头。

        登真又径直往前走了,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春天,万物复苏。有时候,太阳照在这座城市的时候,河边便摆满了附近茶馆的桌椅板凳,老板搭些太阳伞,冲几杯盖碗茶,就能做一天生意,人们三五成群,一家老小,在河边尽情的享受阳光与春风。

        登真趴在桥墩上,看着人来人往。他这段时间,经过打听,终于知道周冲早就背叛了云丹措,他上学期之所以还一脚踏两船是因为云丹措对他来说,弃之可惜了。他经常在校外吹嘘藏族仙女云丹措对他的一往情深,甚至还给别人提起过云丹措的初夜给了他。当他傍上副校长的千金的时候,他对云丹措就已经不那么上心了,得知云丹措怀孕,他正好抓住机会,一脚蹬了云丹措。登真打听到这些后,与其说对周冲充满了恨意,不如说更多的是替云丹措心痛。

        他在烧烤炒饭的摊位上,坐下。点了瓶啤酒和一些烧烤,他要等一个人。

        周冲和几个学生嬉笑着,一路往学校这边走来。登真看着这个人渣,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显得那么“干净”,清爽的寸头,时髦的格子衬衫,走起路来,身板挺得笔直。

        他刚坐下,就被登真叫了起来。

        “呀!登真,好久不见!”周冲那副一脸好学生的样子,让登真冷笑了一下。

        不等他再说一句话,登真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拖着他就往前走。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学生见这架势,预备上去帮忙,可看到登真狠狠的眼神,他们就止步不前了。这段时日的登真,与以往大不相同,他脸上已经长出了络腮胡,高挺的个头和壮实的身板,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在学校附近废弃的一家工厂里,若不是仅存的那点理智让登真住了手,想必,周冲就死在那里了。

        “登真,你不想想后果吗?我一定会告你,不仅让你从学校滚蛋,还会让你坐牢!”周冲半眯着被打肿的眼睛,张着破裂的嘴唇,眼看登真举起了钢管,他拼尽全力迅速说出了这话,

        “呀!呀!呀!你说的对!你也提醒了我,我不该再继续打你了,如果你死了,我的确会坐牢会被判刑,那样就真的太不值得了。”登真放下了手中的钢管。他走近周冲,弯下腰,看着周冲身上和脸上的伤口,他笑了笑:“你会告我吗?”周冲吓得赶紧摇了摇头。“呵呵!你会告,你周冲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披着这副好看的皮囊,做尽坏事!我告诉你,你尽管去告,你告,你也就别想和副校长的千金好了,也别想留校当老师了,我会把你在云丹身上做的坏事,告诉给副校长,告诉给他的千金,到时候,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你欺骗云丹,欺负她,抛弃她,她是女的,她没法收拾你,但我可以、尼玛可以、建成可以!”登真说完这些话,看着呆愣着的周冲,他知道他的话管用了,他一把甩开周冲的领子,拍拍身上的尘土:“从此刻到以后,你永远别出现在云丹的眼前了,否则我就杀了你!” 

 

        春雨淅淅沥沥,全身湿透的登真站在女生宿舍门口,他拨通了云丹措的电话,没人接。他又继续播,还是没人接。他反复播着电话,终于电话被接起了。

        “喂!”

        “你到宿舍门口来一下。”登真坚决的说着。

        “我……”云丹措正欲拒绝,电话那头却已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云丹措收起电话,她想了想,随即换了鞋,走出了寝室。登真从来不会这样,可能真的是有什么事吧。

        “阿哥!”云丹措看着一身被雨淋透的登真,她有些惊讶。

        登真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她,这举动着实吓住了云丹措。她并没有挣扎,只是小声说着:“阿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登真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云丹措。直到过往的人开始多起来,云丹措有些不好意思了,拍拍登真的背脊。

        登真松开了手,他看着云丹措,感觉眼泪快要一涌而出的时候,他急忙埋下头,深吸一口气,生生的把泪水憋回去了。

        “我回去换一下衣服,待会儿我们去咖啡馆坐坐吧。”登真看着云丹措。

        “阿哥,发生什么事了?”云丹措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藏族男孩。

        “是有一些事情,需要好好找你谈谈,待会儿见面再说吧!”登真坚决的说

        云丹措沉默了几秒,随即点了点头。

 

        咖啡馆里,坐着不多的人。附近几个上班族是这里的常客,学生倒没几个。登真给云丹措点了热牛奶,自己要了杯美式咖啡。

        背景音乐放着坂本龙一的《Amore》。

        登真搅拌着杯里的咖啡。气氛已不像从前,某种不知名的氛围横荡在两人中间。

        “阿哥,你说吧。是什么事?”云丹措开了口,她刚才回寝室,回想了一切,她知道登真喜欢自己,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她哪能不知道呢?只是自己当时有男朋友,不能接受他的爱意,现在更没资格去接受。她想到这里,不觉叹了口气。

        登真抬头看了看:“云丹,如果你信任我,我想让你答应,让我做你孩子的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云丹措整个人都定住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雨滴敲打着窗玻璃,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没有对话的两人忘着窗外,各怀心事。小张端来了一碟刚烘焙出的饼干:“送给你们的。”他微笑的样子,很好看。

        “谢谢!”云丹措客气的道了声谢。

        空气像是凝结了,两人仍然没有任何对话,他们安静的喝着彼此杯里的牛奶和咖啡。直到店门快打烊,他们才离开。

        雨停了,空气里有很清新的味道。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微风轻轻吹过,树叶簌簌作响。登真直到把云丹措送回宿舍,也没得到她的答案。他用手捂了捂头发,两手插在裤袋里,低头想了想,他知道对云丹措的爱恋,并没有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而有所减少,反而越发的爱了,他知道他不会放弃,他会等到那个答案的。

 

        时光在流逝,校园在发生着一些改变,一些新面孔入驻到了这所学校,经过打听,学生们才了解到,这所学校和另外一所学校合并了,学生人数一下多了起来,校园里也比平时热闹了很多。男生们在球场上的次数更多了,他们想用自己矫健的身姿吸引漂亮女孩。琴房外经常排着队,操场上也多了些练双截棍的人。

        “这学校可越来越杂了,这一合并,不知道我们的毕业证上会写哪所学校?”建成看着不远处头发染成紫色,正在耍双截棍的男生。

        “昨天碰着金老,我问他了,他说让我们放心,毕业证上还是民大,没有变化。”尼玛嘴里叼着个牙签继续又说:“他还问了问云丹的情况,我让他别担心。” 

        登真听着,没说什么。他正狠狠的瞪着不远处的周冲,周冲见着他们,赶紧转身就走了。

        “他被你打得半个月才下病床,你下手不轻啊!”措姆看着周冲的背影。

        登真冷笑了一声。自从这些事情发生以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注入了某种东西,让他一瞬间像是成长了起来。他不再畏畏缩缩,不再像过去那样腼腆。尼玛他们同样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这种变化,他们觉得这种变化对于登真是好的。

 

        电影城门口,梅朵焦急的等着建成,她时不时的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时不时的张望着门口。接着她看到了建成在朝她使劲的挥着手,两人像小孩那样蹦跶着走向对方。

        “怎么那么慢啊?电影都快开场了。”梅朵详装埋怨的说。

        “家里有点事儿,耽搁了。”建成笑着说

        “没事吧,要紧吗?” 

        “没事!”

        两人说着进了影厅。建成高兴的牵着梅朵的手。就在刚出家门的时候,他得知他爸爸搬回来和他们一块儿住了,他爸爸前段时间生病了,外面的女人从来没有去医院照顾过他,一直是妈妈在医院照顾他,整整十天,她没有离开过医院,为他洗脸打饭,端屎倒尿。虽然,从前她也这样做过,可是这一次,他爸爸却落泪了,他终究知道了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建成长久以来的一个心事算是解决了,现在他要更多的为他和梅朵的将来考虑。有时候,他一个人在家或是寝室的时候,他会想:如果他将来和梅朵结婚了,他们有了孩子,那这个孩子应该是藏族了吧?因为梅朵有一半藏族血统,他有一半,那一半加一半不就是整个了吗?想到这里,他就会嘴角上扬,独自傻乐好久。这会儿他又想到了这个,居然笑出了声,梅朵看着他,问他在笑什么,他只是摇摇头,更加握紧了牵着梅朵的手。

        电影结束,梅朵挽着建成。

        “马上要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梅朵问建成。

        建成停下脚步:“我想去老家看看,我已经记不起它的模样了,父母岁数大了,他们的身体都不好,我担心他们回去会有高原反应。我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你回去干什么呢?那里肯定很闭塞,对你今后的发展没有任何帮助。”梅朵看着建成说。

        “我也不知道 ,可我感觉,我无论怎样都应该回去一次,就像是我身体里和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召唤一样。”

 

        快要毕业了,几个人在附近各自找了实习的公司,应付了事,他们的心里都盘算着能赶紧毕业,拿着毕业证给家里有个交代,继而去做各自想做的事。因此,他们这个“组合”并没有因为临近毕业而打乱“阵脚”,仍然如同往日那样,经常聚在一起,只是,如今的聚会,话题里多了些对未来的计划和打算。

        “我们一毕业,就会举办婚礼,你们几个可别一毕业就去忙别的事,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哦!”尼玛郑重的说着。大家伙儿见他这副认真的样子,都笑了起来,措姆也难得害羞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几年相处的时间,尼玛俨然成为了他们“组合”里的老大哥,他沉稳内敛,负有责任心。对身边的朋友和同学提出的要求,能帮到的一定会去帮,无法帮到的,也会想尽办法。

        “你和云丹的事怎么样了?”尼玛关切的看着登真。

        “就那样,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去问金老了,关于孩子的事,金老说云丹放弃了打掉孩子。”登真咽下了一口啤酒。

        几个人相对无言,对于云丹措这件事,还有登真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他们很少说什么,这似乎超出了他们去解决的范围。有几次,尼玛都想劝说登真放弃云丹措,但他换位思考了一下,这事如果换作是措姆,他可能也不会放弃措姆。所以,他把劝说变为了沉默和陪伴。

        几场春雨落尽后,热气开始在这座城市升腾。学校小卖部门口,坐在小方桌周围喝冷饮吃鸭脖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穿着短衣短裤,汗腺发达的学生,背脊上不一会儿就被打湿了一片。云丹措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但她自然有办法,大码的衣服一遮挡,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别人只当她是长胖了。

        尼玛和措姆趁着小长假回了趟老家,把结婚照拍了,在大草原上拍出的藏式“婚纱”照,显得更具特色。他们在尼玛家,把婚房布置得很温馨,措姆给尼玛年迈的奶奶洗脚,给她讲很多大城市的事,逗得奶奶咯咯笑。尼玛见着这场景,更觉幸福了。

        回校的路上,两人坐在大巴里。筹划着婚礼上一定要让建成和梅朵合唱一首歌,小县城里来了外国人参加婚礼,这可是头一遭。

        “我的钱包不见了!”尼玛前排座位的藏族老阿妈焦急的说着。

        “我的钱包不见了!”她又说了一次,边说边摸着自己藏袍衣袋,又看了看随身背着的包。

        她边慌忙找着,边落下了眼泪。

        “司机大哥,请停一下车!”尼玛用藏语大声的说着。

        司机停下车,往后看:“怎么了?”他大声地用藏语回应着。

        “阿婆的钱包不见了!”尼玛和措姆边帮老阿妈找着,边大声回应着。

        司机拉起手刹,起身走了过来:“阿婆,你好好找一下,是不是根本就没带呀?!”

        “我带了的!一直在我的‘怀怀’里,我上车的时候,都在。”老阿妈满眼噙着泪水。

        司机从兜里掏出电话:“干脆报警吧,可能是在车里被偷了!”司机边说边播电话。

        车里人都围拢过来,大家都帮忙出着主意。这时候,尼玛注意到,有个瘦小的男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打开了车门,他贼贼地瞄着大家的反应。

        “你干什么?”尼玛大声的呵责着。

        那人听见尼玛的喊声,赶紧跳下车,尼玛冲开人群,径直追赶,措姆也跟在身后,司机赶紧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也跟了上去。

        瘦小男人,跑的很快。尼玛奋力追赶,措姆和胖墩墩的师傅体力不济,很快就跟不上了。他们一路小跑了很久,也不见瘦小男人和尼玛的踪影。司机电话响了,是警察打来的,他回复着警察具体的情况。

        “我们在这儿!”措姆看见尼玛手里拿着钱包朝着他们挥手,她高兴的回应着他。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倒下了。措姆挥动的手和未褪去的笑容僵持了几秒。

        “尼玛!”她大喊着向他跑去。

        司机赶紧对着电话说:“你们赶紧打120!有人受伤了!” 

 

        尼玛拿回了老阿妈的钱包,但瘦小男人却在他身后捅了他一刀,那刀锋撕裂了他的肉体和血管,血液从肉体流出的时候,还带着热气,尼玛在还有意识的时候,笑着安慰梅朵,用带着血的手擦拭措姆脸上的泪水。

        泛白的嘴唇,褪去血色的脸颊,尼玛最后合上眼睛的一秒,看见的是被医护人员强拉着的措姆,她在挣扎,她在呐喊。他多想站起来,多想再牵住他的手。

        重症室传来的一声长鸣,宣布了这位雪域藏族小伙的生命终结在了22岁这个年龄。医院长廊里的那些哀嚎,尼玛母亲的昏厥,父亲留下的眼泪,这些一幕幕时常在往后的岁月里反复的出现在措姆眼前,她时常在半夜里醒来的时候,觉得尼玛就在身旁,他的离去只是上一秒的一场梦,然而,尼玛的确死了。

        学校表彰了他见义勇为的行为,县里为他的事迹召开了各种学习大会,人们在传媒的报道中,得知他的身世,得知他的家庭,得知他即将举办却没又举办成的婚礼,得知他的未婚妻名叫措姆。

        天葬台上,喇嘛们嘴里念着经文,手里摇着法器,他们围坐在一起,用手里的青稞撒向被白布缠裹着的尸身。秃鹫在上空盘旋,它们在等待天葬师发号施令,然后带着这尸身和魂灵升向天空,升向无色界。

 

        措姆的毕业证是建成和登真帮忙办理并寄到她家的。尼玛死后,她没有返校,也没有和朋友们联系。他们和她失去了联系。谁也不知道她去向了何处。

        毕业了,全班同学在教学楼门前合影。建成和登真走在校园里,夏季的炎热让一切都变得萎靡了。云丹也离开了,她要去把即将临盆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临去的时候,她给登真发了一条信息:“阿哥,孩子出生的时候,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登真看到短信,他知道他终究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建成和梅朵经过再三商量后,他们报名参加了建成家乡支边教师的名额。建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见到了那梦寐以求的草原和蓝天,他们在那里支教两年,继而回到了美国,做起了藏族学生赴美留学事宜的相关工作。

        登真在民大本部做了一名助教,工作稳定。云丹措生完小孩后,考取了本部的研究生,继续在学校深造,他们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登真始终没有再要小孩,更多时候,他觉得是因为那个孩子,他才会得到自己心爱的人,因此,他心里一直认为,那孩子本就该属于他,是他亲生的。

        自毕业后,他们各奔东西,但从未断了联系,只是仍然没有措姆的消息。

 

        十年岁月一忽而过,登真、云丹措、李建成、梅朵结伴来到了天葬尼玛的地方,他们在天葬台看着那些被喇嘛、天葬师、秃鹫超度的亡灵,心里默默念着“玛尼”,这既是为了眼前的亡灵,也是为了多年前的尼玛。旁边响起了转动经桶的声音,一个身着红色袈裟的“阿尼”站在他们旁边,她用红色的披风盖住头,左手转着经桶,右手拿着念珠,她小声念着“玛尼”,玛尼声像是飘向了天空,秃鹫的一声长鸣划破天际。

        继而,风吹落了她的红色披单,措姆和他们重逢了。

 

        马丹,女,藏族,就职于炉霍县文化广播电视和旅游局。有作品刊于《甘孜日报》 《贡嘎山》等报刊和 藏人文化网、新青年文学等网络平台